【临检文苑】吕黎刚：油桃熟了

编者微语

一枚熟透的油桃，沉甸甸地挂在七月的枝头，也沉甸甸地坠在离乡人的心头。这凝结阳光与汗水的橙红果实，曾是撬动命运的钥匙，是少年通往远方的盘缠，如今成了牵动归程的铃音。当我们在生活的他乡尝遍了百味，舌尖最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酸甜，永远是故乡桃树下贫瘠光阴里深耕出的最质朴的馈赠。紧握一枚温热的桃核，便握住了生命延续的心跳——一代代人的托举与目送，一代代果实的坠落与新芽的萌发，都在这无言的土地上，默默书写着最深沉的爱的年轮。

时逢七月，油桃又熟了，密密匝匝缀满枝头，压得树枝沉沉垂向土地，仿佛向大地鞠躬致谢。这些橙红的桃子，是父母用汗水浇灌出来的，亦是我少年时代的书本钱，是我离开家乡的路费。前日父母来电，让带着孩子回家吃桃子，此番归来，望着满树熟透的果实，只觉得一颗心沉甸甸坠在胸腔里，如同枝头一颗最饱满的桃子，载满了离枝前沉重的依恋。

孩子们在桃林间嬉戏追闹，偶尔摘一颗又红又大的桃子咬上几口，无忧无虑。父亲在树下点数着累累的果实，他踮着脚，仰着头，在枝叶间挑选，他摘的并非桃子，而是一年的生计。母亲则坐在瘸腿的木凳上，眯着眼睛，在光影斑驳里精心擦拭每一枚摘下的桃子，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桃筐，那里面盛放过的，除了鲜红的油桃，更有我求学岁月里每一页翻动的书纸。他们终年俯首于黄土之间，沉默如那棵老树深扎的根，竟将贫瘠的日子一点点翻耕出了甜味来。

我忍不住伸手摘下一枚熟透的油桃。桃皮温热光滑，带着阳光慷慨的吻痕。轻轻咬开，脆甜丰沛的汁水霎时盈满口腔，瞬间将我冲回了少年时：那时每个清晨，我肩挎书包离家之际，母亲必要塞给我一个洗净的油桃。那桃的鲜甜伴我走过乡间土路，也一路护送我踏入书声琅琅的学堂。那桃的滋味，竟似一枚小小的钥匙，轻轻一转，便开启了我通向外面世界的第一道门。如今再尝，依旧是甜，可甜味之下，舌尖却悄然触到了一丝深藏的酸涩——那是父母亲被烈日灼烤脊背的汗盐，是这土地沉默的咸味，更是我心头挥之不去的愧怍。

我捧着桃核立在树下，日光穿过枝叶，筛下点点金斑落在手上。树影婆娑里，我仿佛看见那个少年，在晨光熹微中奔向远方，竟不曾回头看一眼身后父母劳作的背影。如今树犹青翠，而父母双鬓却已落满霜雪。土地依旧无言，默默捧出沉甸甸的果实；父母亦如土地，默默以骨血滋养着下一代的飞翔。他们的腰背弯了，却托举我飞离了这片土地；他们的眼睛花了，目光却依然执拗地跟随我飞去的方向。

桃筐已满，油桃的甜香弥漫在空气里，如一张温情的网。我凝视着这生我养我的家乡，这沉默的桃树，这饱含深情的土地。土地无声，却以最丰厚的馈赠诉说着亘古的眷恋。这熟透的果实，是土地的馈赠，更是父母以生命为犁，深耕出的最朴素、最芬芳的爱意。

桃核紧握在手中，尚存着果肉微温，像一颗小小的心在跳动。油桃熟了，年年如此，岁岁照例，而明春桃树又将在风中生出新芽，多少人间故事，就这般由果实坠地开始，又在嫩芽萌动中重新续上。（作者系古县检察院党组副书记、主持日常工作的副检察长）

来源∣临汾市人民检察院

编辑∣郭王成